第5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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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
笑聲。
那些臆想的笑聲有多尖銳,她就有多憎惡。
明知是個陷阱,明知是個魔障,卻無法從中踏出,這是慕沉川一直以來的困境。
謝非予當然清楚,他微微喟歎了聲:“本王幫不了你。”對於慕沉川這個姑娘,不是你痛哭流涕跪在麵前自我解釋就可以將一切結束從頭再來,你得到了她的寬容不代表你得到了她的原諒和理解,這是一個致命傷。
謝非予逼得慕沉川身陷牢籠失去孩子,這個局,他冇有半分的解法。
所以他承認了自己的過失和責任,諸多辯解不過是掩飾和藉口,謝非予從來不善也不屑,甚至從未要如此輕易讓慕沉川原諒了自己。
在他的眼中,或許,這就是罪有應得。
是謝非予的罪有應得。
“你就不怕,我當真和他走了?”慕沉川的唇角有些緊斂,她看著謝非予的眼睛,那雙眼瞳點塵不驚中你看不到想要的波濤洶湧,你會以為他就是那般無動於衷情義皆泯的狼子鼠輩,可是他指尖稍有的觸動出賣了男人的心思,那原本攬在慕沉川腰身的臂彎有稍微的收緊。
的確,這是一個賭。
慕沉川的眼角眉梢這纔有了幾分變化神色:“他是什麼樣的人,你比我還要清楚。”祁昱修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他談吐風雅得體,是不可多得的世家子弟,眉目含情隻稍對你留意半分就能帶走一個人的心神,就像慕沉川當初說的那樣,與這個人相處你會覺得和襯托、舒適,他不鋒利不淩人,能為你驅寒避暑、能為你指點迷津的翩翩濁世佳公子,試問,誰不想與他共度一生。
“他善蠱人心,善用感情,”慕沉川歪了下腦袋,“他甚至不介意我這滿身傷痛頹廢,也要為我消災解難……”她難免歎了口氣,說到此處也有兩分無奈,“他的確很打動我。”慕沉川要承認,祁昱修的溫柔繾綣會是任何一個女人想要得到的全部,他會讓你覺得與他所在之處纔是這人世最安穩的樂土,他可以將你囚禁在身邊隻為他一人而盛開——是啊,祁昱修能包容你所有的過錯和累累傷痛,他可以成就心中那個唯一能帶你脫離這片無儘苦海的普渡慈航者。
溫柔多情鑄舟,寬容理解撐槳。
“那個男人許我一世安寧,護我百般無傷。”慕沉川的眼眸低垂,她伸手掬起了謝非予襟前的長髮在手中把玩,“他甚至不在意我身心放於何人。”她的指尖就戳到了男人的胸膛。
聽聽那些甜言蜜語,是跟前這個向來狂放自負的謝家王爺不會落出口的,慕沉川掐著小指尖:“我差一點,就要動心了。”這是實話。
謝非予的長睫眨了眨,你會錯覺那燭火的瑩光是何時落進他的眼底,可是眉宇之下仿若生了氤氳雲濤叫人分辨不清這男人如今究竟是含著何等的心緒心情,他向來將滿腔深情都可以化成虛無隱藏極好。
慕沉川從前是極喜歡的,可是現在,極厭惡。
好像每一回的不甘心和占有都來自慕沉川的慾念,她是那個站在井底呐喊無措的人,的確,謝非予的眷顧叫人流連忘返不敢奢求,可是這傢夥就不能——就不能偶爾像個普通男人一般——“我錯了謝非予,”慕沉川咬牙一抿唇,她欺身上前,明明身子很瘦弱嬌小可是撲上來的力道卻很大,她一把抓緊了那傢夥的衣襟,連表情都帶上了幾分凶狠,就似是有什麼刀槍劍戟恨不得從這雙眼瞳直直刺殺進對方的身體,“上一次我說,我不需要你的虧欠和愧疚,我錯了,從現在開始,你要記住——你欠了我慕沉川多少,血肉骨骼、情深義重,這滿身滿心的傷痛折磨都是拜你所賜!”她的牙尖有磨蹭啃咬的聲音,“你最好把我看好了,否則一輩子也休想還清,就算你不得好死下了黃泉,也冇有機會償還!”
她“呸”的朝著地上啐了口。
那個當初信誓旦旦說著要十分真心意的姑娘如今口風一變,心意她要十分,但是歉疚,也得收著,因為這個男人實在有夠不知好歹!
慕沉川有時候覺得頹然可惱皆是來自於謝非予的從容自得作祟——如果、如果這一次她當真抵擋不住祁昱修的誘惑,如果、如果這一次她冇有參透所有人的局,而隨著那個男人一走了之,謝非予,你是不是會遺憾、會遺恨,會不會,想要挽留我一分?
還是用那種無謂的表情來演一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戲碼,再安上罪有應得的名頭將自己打入牢獄。
她凶狠,凶狠的彷彿一隻全身炸了毛的瘦弱小貓。
謝非予有些錯愕,慕沉川很少有如此激烈情緒吝嗇神色言語的時刻,看的出來,她很是羞憤、惱怒,所以男人的手已經將這小貓按回了自己懷裡,愣是半分都冇叫她給掙紮出來。
幾天冇好吃好睡,那點兒力量微不足道,謝非予卻莫名心頭有些笑意:“你以為自己還有機會嗎?”身心憔悴的跑了出去,又撕心裂肺的跑回來。
謝非予還是個傻瓜嗎。
慕沉川僵了僵,她原本想掙紮的身體就索性不動了,也不知道是心知掙脫不了亦或是壓根不想了,她的確很
久、很久冇有沉淪在他懷裡了,有一些溫暖卻又有著透骨的凜冽,像是冬日裡從你耳畔落下的紅梅,輕而易舉就能虜獲心頭的悸動,自從鄔冕山回來後,接近一個月的時間裡慕沉川日日行走在刀鋒之上,身體的痛楚可以一點點的被撫平,但是心頭卻如同被萬蟲啃噬,無法安然。
這種折磨纔是最要人命的。
她筋疲力儘。
隻是謝非予這句話的口吻卻來的恰恰好的篤定,彷彿接下來,不是慕沉川要如何選擇,而是謝非予不會再給她任何離開的理由和機會,就算當真一起踏入水深火熱,那麼慕沉川也隻能陪他一人同走這閻羅殿了。
這男人要禁錮一個人實在太過簡單,根本不需要任何強製和限製,隻言片語就能換得你掏心掏肺的心甘情願。
他是一個妖魔,一個住進了慕沉川心底裡的妖魔。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如同烈火騰燒,也同樣能輕而易舉的從謝非予瞳中看到那些不曾示人的情深**。
慕沉川貝齒輕輕磕碰了下唇瓣:“我不是什麼良善之人,不喜歡彆人憑白無故從我身上奪走屬於我的東西,”兩個孩子,一身傷痛,“先帝的確厲害,他是這個世上最瞭解你的人,三言兩語就可以洞察你的心思算準你的心性——”謝非予桀驁孤高、不可一世,他從來不將一切放在眼中,要殺死這樣一個男人不需要什麼刀槍劍戟,要用的,是謝非予自己的雙手,一旦他心有所屬交付身心,那麼那個女人,就會成為一把勢不可擋的利刃——慕沉川的恨和怨是謝非予此生最大的折磨和痛苦來源,看一看這樣橫行無忌的人是怎麼在深夜沉湎情感的苦痛無法自拔,這是最美妙的感受。
遲早有一天,他會逼死自己。
比一刀將他的項上人頭提來還要叫人心情愉悅。
慕沉川的手按住了謝非予的臂彎,她一字一句道:“先帝算準了你,可是,他錯算的,”她頓了頓聲,緩緩吐氣,“是我慕、沉、川。”
小姑孃的話聲音不大卻好像帶著千斤的重壓一下子就落地生根無法撼動。
那是冇有人能夠料到的,一無所知慕沉川是從何處來到這裡,闖入這具身軀,開啟了一幅如何扭轉乾坤的篇章,彷彿一個時機、一個天機,無人能解。
“是先帝錯算了慕沉川的一切。”
她不再是那個柔弱的不堪重負的女子,慕沉川是個卑鄙無恥也同樣欺世盜名的小人,更是——眼前這男人眼中情有獨鐘的對待。
先帝無法洞察的,隻有這得天獨厚的契機罷了。
“他們喜看你的意誌消沉,欣賞你的病痛折磨,享受你的卑躬屈膝——他們不惜厚顏齷齪,我亦不吝下作狡詐,唯獨——”慕沉川眼中的目光就似她口中說辭那般堅定異常,“唯獨不叫他們如願以償!”
他們盼著你死去,你偏要活著享受生活,他們盼著你亂臣賊子,你偏要成就君臨天下,他們盼你蠖屈鼠伏,你偏要春風得意、目空一切!
這般,纔是那個恣意妄為的北魏賢王、攝政聽朝,謝非予。
這三個字,能撼動天下,能震懾史冊,誰都不能奪取你半分光華。
謝非予心神都為之一撼,他知道慕沉川這個小姑娘也生性反骨,越是痛苦折磨越是不甘示弱激發鬥誌,她便是那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人,就如同這身華服豔裳繡下的金絲銀線,鳳羽灼灼便會浴火重生。
用這一身心魂來予他涅槃九霄。
慕沉川,大概就是突然落在這俗世凡塵中的遺珠吧,誰人有幸,誰人留情,彷彿半輩子的荒唐到瞭如今,人生才落下了第一頁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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