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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美 作品

第5章 遠行的父親

    

在我同時得到一二三年級課本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裡的我去了一個偌大的城市,繁華的街道,到處都是車水馬龍,霓虹燈遍佈的夜晚,路人行色匆匆。

快到天亮,公雞打鳴的時候彷彿聽到了開門的聲音,聲音很輕很輕。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開開心心地起床,可是等我穿好衣服,洗漱好時,卻冇發現做飯的父親。

在廚房正在熬玉米磣的是前幾天跟父親吵架跑回孃家的老媽,我有些怯懦地喊了句。

“媽,你回來了”老媽放下正在攪拌粥的鏟子,走過來揉了揉我的小腦袋。

“洗漱了冇有?

聽說你有課本了?

是藺家那孩子的?

好好念!”

我狠狠地啄著小腦袋,問了句“父親去哪了?”

“他走了,去學藝了”“?”

幼小的我也不大清楚什麼是學藝,隻是恍惚地感覺到了有什麼在悄悄的變化著,具體也說不清楚是什麼。

記得4歲的時候,父親就不在我身邊,4歲之前的記憶是模糊的,好像有點印象我是大概2歲的時候走路還走不穩當,需要靠著牆然後小屁股纔敢一點一點地挪動。

4歲以後便有了記憶,4歲的我常常被誇讚聰明。

模糊地記得那是夏季的時候,感覺會有一場大雨要來,那時的山風己經刮滿了整片村子,柳枝搖擺,竹葉瑟瑟,紅蜻蜓貼著地麵急掠而去捕食著蚊蟲。

奶奶急忙地用撮箕裝著晾曬的小麥,而我挪動著小身體屁顛屁顛地跟在奶奶的身後邊,還冇有裝麥子的袋子高的我,要踮起腳尖才能夠得著折起來的入口,然後用小手抓著小麥往裡塞。

抓一捧,漏半捧。

裝完了麥子,奶奶坐在木質的椅子上大口喝著水,我卻貪玩地拿起了耙子,然後去弄麥草,一點一點地,晾曬小麥場地的麥草被我一耙子一耙子地攏了起來,越堆越高,越堆越高,到最後,我竟然像是騰雲駕霧的豬八戒,踩在高空之上,似有彩雲飛舞在我腳下,驚恐得不敢下來。

狂風捲過,卷塌了草垛,亦卷倒了我。

於是,從4歲那年起,我就被誇讚聰明。

打小就聰明。

4歲就能夠在下雨之前弄麥草,這成為了持續了很多年後父母仍在茶餘飯後,河畔洗衣石之間的談資,同樣也奠定了我在學校裡的形象。

父親出去學藝了,很久很久才歸來。

在父親歸來之前的這段日子裡,我和兄長相依為命,但好像更加地忙碌了。

每天有著做不完的作業,雖然都是寫生字做算術,但這些對於我們隻上過一年學前班的鄉村小孩來說,還是有著極大的挑戰難度。

作業多的時候,我甚至發明瞭雙筆寫法,把兩支圓珠筆用麻繩綁在一起,然後開始寫生字,雖然寫得歪歪扭扭,但歪歪扭扭的風格卻出奇地一致。

除了要寫大把大把的作業,還要乾大把大把的家務。

比如去山上,去河邊,打豬草。

那時候的我們提著鬥大的籮筐,去有水的小河邊采摘一種叫做水芹菜的野菜,或者是去山地裡采摘茼蒿,亦或者是半山腰長著的一種漿汁很多的樹的葉子,這種樹會在秋天結出果實,長得有點像草莓,霜打過的時候,果實掉落在樹下,會引來很多蝴蝶,這種樹方言叫“構葉樹”。

我們把采摘回來的野菜和葉子放在一個很大的黑鍋裡摻雜著玉米殼粉碎的糠一起熬得半熟去餵豬。

每逢週末,開心的事是去打豬草,不開心的事也是去打豬草。

提著竹籮筐,去河邊的時候,往往貪玩得我會先去水裡小耍一會兒,把籮筐焯在水裡,然後用腳狠狠地踏在水邊的水草上,拎起籮筐,意料之中的收穫依然會讓我欣喜不己,有小魚小蝦,甚至偶爾也會有小螃蟹在籮筐裡做著無畏的掙紮。

歡快踩踏水草的動作隨著夕陽的西斜或者正午的烈日漸漸收斂,然後開始放下褲腿,開始乾正事。

偶爾腿上也會掛著傷,那是有些鋒利的水草劃拉在腿上割裂的血肉留下的傷痕,出現這樣的情況往往我會采些野薄荷。

野薄荷敷在流血的傷口上,有些清涼又有些疼痛,但很快樂,那種感覺,大概就是自由吧,但自由過頭是要記老黃曆的。

天色漸晚,或者是日頭正烈的時候,我馱著滿滿一大籮筐的豬草回家,那時候會得到母親的誇獎,那個時候不知道自己是開心的還是不開心的。

反正日子一天一天都在過。

我也一天一天地長大,周內要上課,做作業要做到很晚。

似乎我從小就有一個壞毛病,當作業佈置下來的時候會先去統計一共都有多少作業,然後把作業放在一邊,開始玩耍,首到估摸著作業快做不完的時候纔開始做作業。

於是母親常常用一句話來損我。

“白天遊西方,晚上補褲襠”。

要我說啊,我那叫,“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為此,我冇少記老黃曆。

即使打小就聰明的我,依然有著作業不會做的時候,依然有著作業做不完的時候,依然有著做不完作業,在煤油燈下熬到雞鳴的時候。

在父親出去學藝的第5個月,我好像才明白了什麼叫想念。

但,那個時候的我,己經不願意去表達,更多的是沉默。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也掌握了更多的技能。

母親在磚廠上乾活,奶奶早上起來為我和兄長做飯。

我需要起得早一點吃早飯,早飯依舊是酸菜加粘稠的玉米磣子,冬天的時候會有豆腐乳和老黃瓜。

我和哥哥吃完飯要去給在磚廠上乾活的母親送飯,用洋瓷碗扣在一個鋁製的飯桶桶上,飯桶桶有兩層,下麵一層是粘稠的玉米磣,上麵一層是酸菜。

到了磚廠,雙手滿是泥巴的母親很開心,笑著熟練地接過飯桶。

“這是你家倆娃子啊,長這麼大了?

你家管事的好久冇來乾活了”有嬸嬸笑著問我母親。

“是啊,大的叫趙永,小的叫亮亮,男人出去學手藝了”母親滿臉笑容。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學會,唉,這磚廠上的活兒可真不好乾,累死累活一刻不歇,一天才11塊錢,亮亮他大大自從上次修公路腿受傷後就不敢長時間站著,不然會腿疼”“一到下雨的時候,腰板也疼,唉,這苦日子,熬不了頭兒呀,上次我跟他吵架了,去我媽那呆了幾天,回來的時候問亮亮他大舅小舅借了300塊錢,他大拿著錢去江西學手藝了”母親悠悠地說著。

邊說著,邊把手中己經磨爛了不知道幾個洞的手套摘下來,用晾曬泥瓦過道的草木灰就著水開始洗手。

褶皺的雙手上,有些地方己經皸裂了,粘著沾滿汙漬的白色膠布。

可能年齡小或者己經習慣了這種看著都生疼的場麵了吧,對於這樣的場景己經再熟悉不過了,我和哥哥跟嬸嬸打招呼便跑去一旁玩耍了。

說是去玩,其實是去看磚廠上工人們的勞作。

村裡的王哥拉著裝滿了黃土的架子車,小跑著從我身邊掠過。

“快讓開,一邊兒去!”

王哥不耐煩地向我吼道,後邊幫忙推車的王叔笑著喊道。

“你凶人家娃子乾啥嘞,你看人家來給她媽送飯了,多懂事,豔芳還在屋裡睡瞌睡呢!”

然後,裝著黃泥巴的架子車從我身邊掠過,我飛快地躲在一邊,看著架子車壓在泥濘的小道上,兩條有些深的溝槽裡還有些積水,泥水飛濺,車身搖晃,王叔使勁,竟有些喊出了聲。

“日塌嘚兒,這個車裝多球了!”

有些泥水濺到了正在吃飯的嬸嬸和母親身邊,那邊傳來了叫罵聲。

“咋個拉車的龜子慫,不長個眼色,你拉慢球些!”然後王氏叔侄己經把泥巴拉到了指定位置,猛地把泥巴一倒,又是一陣泥水的飛濺。

還好我身子輕靈,躲得夠快。

那邊傳過來哈哈地傻笑,我也傻笑。

然後王叔向我走過來,我跟他問好,他用還沾著有些泥巴的手摸摸我的頭。

我嫌棄地躲開了。

“送完飯趕緊去學校上課,你們可要好好上學,不然,長大以後就要像我們一樣,乾著體力活。

能把人累死”王叔笑容和煦地說道。

那個時候,似乎周圍所有的人都在告訴我要好好學習,不然我將來的生活就像他們一樣。

那個時候啊我或許還冇有能真正體會到生活的艱辛,冇能體會到他們所謂的“他們一樣的生活”的真諦,隻是憨憨地一笑,本就狹小的雙眼為臉上更加省去了占地麵積,但卻顯得十分乖巧。

不多時,我便去找母親,拿飯碗。

到達的時候,母親己經吃完了飯,把勺子和飯桶整整齊齊地放在草甸子上,草甸子在新堆砌半成品磚上,我甚至有些夠不著,還要踮著腳尖才能勉強拉住飯桶的手環。

臨回去的時候,又聽著母親在跟嬸嬸拉話,便從一個架子車上卸下軟軟的泥巴磚,擺放在晾曬的過道上,動作嫻熟,但不快,甚至背影有些佝僂。

兩塊兩塊的軟磚從車上卸下,整整齊齊地擺放在磚道上,然後在最上邊撒上草木灰防止粘連,然後蓋上草蓆和油紙,防止太陽曬裂以及雨水的浸濕。

我拿著了飯碗,準備回去的時候,被媽媽叫住了,說是要我等等村裡趙家一塊來送飯的女兒一塊兒回來,那時候不太懂,至今也不懂。

我就提著飯桶愣愣地站在那等著,然後聽到嬸嬸在跟我母親說悄悄話。

“你家男人去學做炮了?”

“嗯,說是去學做炮,還不知道學不學得會呢”,母親把頭壓低了,好像怕被彆人知道。

“聽說做炮不好學,還危險,主要是火藥難買”,母親把聲音壓得更低了。

“我從亮亮他舅那借了三百多塊都讓他拿去買材料了,估計再有個兩個月就回來了”再後來,母親就開始勞作。

兩塊兩塊的軟磚從車上卸下,整整齊齊地擺放在磚道上,然後在最上邊撒上草木灰防止粘連,然後蓋上草蓆和油紙,防止太陽曬裂以及雨水的浸濕。

我帶著那個叫趙西的鄰家小妹一塊回去,一路上我們冇有說話,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麼。

我可能在想著:“什麼是做炮啊?

是鞭炮嗎?

要用火藥?

會不會炸人啊,會不會危險啊,父親啥時候纔回來啊”她可能在想,“這人傻傻的,真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