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榜小漁舟 作品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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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狂風攜卷驟雨沖刷著桑南縣的土地,混著雨水泥土味道的夜色之下暗藏殺機。

亂石崖邊,刀劍碰擊之聲不絕,一道撕裂天空的閃電映照下,竟是一隊黑衣人正圍攻一對兒少年,劍鋒所指之處皆是命門要害。

稍矮些的少年身手敏捷,手中長劍淩厲迅猛,衣袖翻飛之間不斷射出銀針數枚,頃刻間倒下數人。

高個子少年舞著一把昆吾刀虎虎生風,刀鋒過處血肉翻飛,二人配合默契,不落下風。

奈何敵方人多勢眾,戰至最後,黑衣人隻餘兩人,少年二人也已傷痕累累。

淩寂月持劍的手漸漸有些發抖,壓著嘴裡的血腥味痞笑道:“二位仁兄,這一路死咬著我們兩個窮鬼,想也不會是為了錢財,不若此刻分說清楚,也好叫我二人做個明白鬼。”

黑衣人七曜並未理會,著急立功的暗一目含殺意沉聲道:“到地底下問閻王去吧。”

說罷,正欲出劍,卻被七曜橫劍相擋,平淡無波的聲音傳來:“主人有令,留活口。”

暗一嗤笑道:“假傳主人命令,待回到汴京,定叫你生不如死。”

淩寂月眸光一閃,捕捉到汴京二字,趁二人內訌之際,指尖彈出一根銀針正中暗一罩門。

七曜看著暗一倒下,依舊未置一詞,手握長劍蓄勢待發。

淩寂月心知自己與褚錚並非眼前人的對手,可阿錚是姐姐唯一的血脈了,不容有失,二人眼神對視過後,拚著最後的力氣迎了上去。

數招過後,淩寂月暗自心驚,這暗衛絕非等閒,方纔交戰之際似乎隱藏了實力,這般纏鬥的話,恐怕兩人都得落入他手。

思及此,淩寂月暗自藏針於指縫中,一個眼神給過去,褚錚會意纏住七曜的攻勢,淩寂月一個旋身,攻向七曜的下三路,一把攥住那沉睡的巨龍給了一針。

七曜身形一震,手中劍鋒也失了準頭,被褚錚砍中左肩。

銀針的藥效極快,七曜腦袋昏沉,隻聽見清脆的女聲道:“阿錚,彆殺他,我還留著有用呢。”

七曜昏迷前,心道“他”竟是個女人,世上怎會有掏人要害而麵不改色的女人!

暴雨過後的山洞,泛著土腥味的潮氣,山洞中央的火堆劈裡啪啦作響。

淩寂月架好樹枝烤著衣服,伸出手烤了烤火,冬日雖然過去了,這倒春寒也不容忽視。

火光忽閃忽閃地映著少年稚氣未脫的麵龐,雙眼有些失神的望著篝火,不知在想些什麼。

淩寂月望著褚錚,心裡頗有些酸澀,一路逃亡,連阿錚十四歲的生辰都不曾好好的過,暗自歎了一口氣,輕拍著少年的後背,那是已逝阿姐慣常安慰少年的法子,淩寂月柔聲問道:“阿錚想什麼呢”

褚錚落在膝上的手攥緊了拳,聲音有些飄忽不定,試探道:“那些殺手,是他派來的吧”

淩寂月啞然,她自然明白阿錚口中的他是誰,隻是一彆七年,曾經的無名小卒已經靠軍功封了平南侯,更得伯樂趙王青睞,將嫡女華陽郡主許嫁於他,婚期便於兩月之後,整個大豫無人不知,眾人都道此乃天作之合,誰又曾想到,千裡之外的小鎮上住著這位平南侯的原配和嫡子。

褚靖離家之時,淩寂月還隻是個十三歲的少女,大豫民風開放,並不約束女子,淩父寵溺幼女,縱著她成日在外麵瘋玩,是以淩寂月與這便宜姐夫相處的時日並不多,大多是從父親和姐姐口中聽到些誇讚之詞。

淩寂月坦率道:“我對他知之甚少,但我想阿爹和阿姐都對他讚不絕口,想來絕非無情無義之流。”

頓了頓,又道:“是非善惡,咱們去汴京一探便知,莫要胡思亂想啊。”

褚錚抿了抿嘴唇,也不知是否聽了進去,少年人的心思總是捉摸不定的,縱然淩寂月是他的親姨母,也無法猜透他此刻所想。

藥效過後,山洞角落的七曜皺著眉頭,漸漸的醒了過來,發覺雙手雙腳都被捆束著,憶起了昏迷前發生的事情,慌忙低頭看向自己的腿間,凝心靜神的感受了一下,緩緩鬆了一口氣,還在還能用,有些東西他用不用是一回事,能不能用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一幕落入淩寂月的眼中,她剋製不住的噗嗤一笑。

七曜抬眸看向她,臉上的偽裝已儘數洗去,並非大豫時興的瓜子臉,圓臉杏眼,鼻若懸膽,眉目生動秀麗,一身粗布麻衣難掩清麗之姿。

此刻盤腿坐在地上,姿態肆意瀟灑,眼裡頗具玩味兒,無所顧忌地笑著,與七曜往昔跟隨主人家見過的世族貴女們截然不同。

七曜心中暗道,一個隨手掏人下三路的女人自然不是大豫的名門閨秀可堪相比的。

想到自己方纔滑稽的行徑落入她眼中,便覺有幾分羞赧,麵上依舊是暗衛標配的死人臉,黑色衣領處的脖頸卻泛起了紅意。

眼見淩寂月朝他走了過來,素白的帶著薄繭的手指捏著他的下巴左右打量。

七曜從未與女子親近過,女子瑩潤無暇的麵龐湊到他跟前,臉頰上細小的絨毛都看得分明,一股淡淡的山茶香混著血腥味飄入他鼻尖,領口向下蔓延處隱約可見一粒硃砂痣和玉白的起伏,不知怎的便想起暗衛們閒暇時的渾話,喉頭有些發緊。

淩寂月目光炯炯,暗衛都該是過目就忘的路人臉為好,偏生這人劍眉入鬢,雙眸如星,飽滿的雙唇透著幾分杏色,誘人采摘,她有些混不吝的揉搓了幾下,卻見男子的臉頰紅了個徹底,側著身想是遮掩什麼。

淩寂月挑了挑眉,望向那蓬勃之處,嘖了一聲。

鬆開他的下巴,清了清嗓子,朗聲道:“你身上的牽機我已經解了。”

七曜聞言運了運內力,確如她所言,牽機毒已解。七曜明白女子另有所圖,也不做聲,隻目光沉沉等著她的下文。

淩寂月也不賣關子,湊在他的耳邊悄聲道:“不過我又給你下了另一道毒,每每你雄姿英發之時,是否感覺心口刺痛啊,比如現在。”

說罷,還在男人的耳邊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男人果真如她所言,稍微一動慾念,便痛楚難忍,潔白的額間溢位了汗水。

淩寂月笑意盈盈,撫了撫鬢邊的秀髮,故作為難道:“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做啊,但若你願意配合,到了汴京,我們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如何?”

男人的慾念不是一時半刻能消弭的,他此刻心口刺痛,身下脹痛,偏生淩寂月在他身邊晃來晃去,有道是從軍三年,母豬賽貂蟬,七曜自幼就是暗衛,近身三尺何曾有過女子。

他忍得煎熬,咬緊了牙關,眼尾泛紅,妥協道:“好,我配合,你...你離我遠些。”

淩寂月如其所願的退回到篝火旁,自顧自的烤著火。

都是習武之人,方纔這邊的響動瞞不住褚錚的耳朵,他心知姨母自幼便是這般無所顧忌的性子,按說晚輩不言長輩之過,可阿爺和阿孃已逝,他為人子侄,不能不管,恨鐵不成鋼道:“姨母,你身上那麼多毒藥,乾嘛偏用“□□一刀斬”再說,你身為女子,怎可如此...如此不羈”

淩寂月謔了一聲,擰著褚錚的耳朵道:“小子,敢論姨母的是非,夫子就是這麼教你的?”

“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非禮勿動’,姨母遵了哪一條了”

淩寂月眉眼含笑地輕拍了一下褚錚的後腦勺,仰躺在雜草堆兒裡,斜睨著褚錚道:“等著瞧吧,這人有用著呢。”

褚錚聞言看了看兀自斜倚在角落的七曜,雖然有些狼狽,但眉眼平整舒朗,輪廓分明,麵容俊逸,烏髮高束,簡薄的夜行衣遮不住男子軒昂颯颯之姿,腦中閃過些莫須有的猜測,終究未曾放在心上。

暴雨過後,山洞外的樹木枝葉上綴著數顆晶瑩的露珠,潮濕的空氣中有幾分散不去的寒意。

鬱鬱蔥蔥的儘頭有一道潺潺的清溪,淩寂月生性喜潔,這段時日疲於奔命,都不曾好好梳洗。

抬起皓腕聳著鼻子嗅了嗅,昨夜的血腥氣還未完全散去,她不由得漏出了幾分嫌棄。

回首看了看山洞,想那二人還未醒,便放心踱步至溪邊,修長如玉的雙手撩了撩水,輕捧唇邊,淺啜了一口,還算甘冽,緊縮的眉宇霎時舒展許多。

解開衣帶,褪去中衣,疊放在溪邊的青石上,她試探著伸出一隻玉足點了點水,唔,大抵是日光好,並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寒涼,慢慢冇入水中,擦拭清洗,幾處傷口有些崩裂,幾縷血絲飄散在溪水中,也渾不在意。

淩寂月洗的開心,全然不知危險臨近。

溪邊一棵粗壯樹枝上盤著一條豎著眼瞳蓄勢待發的青蛇,因其隱於樹枝間,一貫警覺的女子絲毫未曾發覺。

青蛇嗅著似有若無的血腥氣,驟然遊走彈射出去,弓著身子咬在了女子的左下臂。

淩寂月來不及反應就被狠狠地咬了一口,女子驚撥出聲,掐著蛇的七寸便將它摔死在溪邊的青石上,也因用力過猛,腳下一滑,眼看要跌入下遊的山澗中,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掌攥住她的手腕,將她拖出水中。

頃刻間轉身,七曜將青石上的衣裙兜頭扔給她,背身而立,腦海中卻是那一身白的晃眼,‘絳綃縷薄冰肌瑩,雪膩酥香’,從前偶然聽過的,無端端又想了起來。

淩寂月本想的快速穿好衣裙,正想繫腰帶時,覺出來手臂處灼熱腫脹痛癢難耐。

回想方纔那蛇的色澤形狀,暗自惱恨,真是倒黴,竟是竹葉青!

抬眸瞥見男人略帶僵硬的背影,倒是個試探的好機會。

“喂,這位...壯士,那蛇有毒,我動不了了...”

七曜身子有些僵硬,可尊主密令上要求必將此二人活著帶入汴京,撕破平南侯和趙王的聯結。

她還不能死。

七曜略定心神,來到淩寂月的身旁,女子的衣帶鬆散,隱約漏出幾分春色,他眸色暗了暗,替她繫好了衣帶。

徒手從自己的衣襬處撕下來一截布條,緊緊紮束在她的上臂,防止毒性蔓延。

“冒犯了...”七曜說完,就捏著女子纖細潔白的手腕,吮吸小臂的傷口,反覆多次,吐出毒血。

淩寂月感到手臂的腫脹緩解了大半,見毒血已清,四處張望了一下,說道:“你身後東南方有一株棕色根莖的草藥...”

七曜略一點頭,取來草藥嚼碎敷在傷口處,又撕了一截衣料紮緊傷口。

淩寂月想,他果然有所圖謀,這麼怕她死了。

正想說點什麼,一塊巴掌大的石頭擲到了七曜的後腦勺上,伴隨一聲少年人的怒吼:“賊人!放開我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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